相比之下,穆盟(谢派)和人民党分别只赢得了75席和54席,甚至两者加起来都无法达到议会过半的169席,难怪英国《卫报》将这次选举结果视为对纳瓦兹·谢里夫的“羞辱”。在国内反对派、境外选举观察团、国际媒体质疑选举公正性的舆论环境下,正在服刑的伊姆兰·汗对这一结果仍不满意,还通过生成式人工智能发表了“胜选讲话”,强调其阵营实际上赢得了三分之二的多数议席。正义运动党则表态将与其它反对党(尤其是宗教政党)合作,在中央和部分省份组建政府,以终止两大传统政党的执政希望。
伊姆兰·汗阵营誓要抗争“选举舞弊”、志在卷土重来,反过来穆盟(谢派)和人民党也要延续“阻击”伊姆兰·汗的努力,继续将其排除在执政舞台之外。尽管伊姆兰·汗坚持着自己的政治理想,民间希望终结“家族政治王朝”的呼声也很强烈,但政坛各派势力都不得不正视官方选举结果和议会版图的现实,这也决定了组建联合政府的主动权从一开始就在穆盟(谢派)的手上。
就在选举结束后两天,纳瓦兹·谢里夫便提出要寻求与人民党组建联合政府,同时至少有六名以无党籍身份当选的议员宣布将加入穆盟(谢派)的阵营。不过作为影响组阁成败的关键因素,人民党一开始并未明确表态,而是希望通过谈判和博弈,谋取总统、参议院主席、国民议会议长等领导职务。
当地时间2024年2月6日,巴基斯坦拉尔卡纳,大选前夕,巴基斯坦人民党主席比拉瓦尔·布托在最后一天的竞选活动上向支持者挥手致意。视觉中国 资料图
因此在穆盟(谢派)主动伸出橄榄枝后,比拉瓦尔·布托·扎尔达里(巴已故前总理、“铁蝴蝶”贝·布托之子)拒绝出任内阁部长,反而希望其父亲、人民党联合主席阿西夫·阿里·扎尔达里出任新一届总统(巴现任总统为正义运动党籍的阿里夫·艾维),而后者在数小时后便暗示要组建“所有党派的联合政府”。在最初几次会谈结束后,人民党的官方声明绝口不提大家关切的党派合作问题,而是强调高通胀、失业、减贫等具体议题,甚至暗示有可能撇开穆盟(谢派)与伊姆兰·汗合作,更令联合组阁的前景一度扑朔迷离。
然而在伊姆兰·汗阵营拒不与两大党合作,积极联络伊斯兰神学者协会(JUI (F),巴最大的宗教政党)等党派,酝酿联合发起抗议示威的情况下,穆盟(谢派)和人民党都不想错过组建政府、选出总理的截止时间(2月底),更不希望没有稳定政府的状态延续下去。尽管目前内阁人员安排仍未对外公开,但经过多轮谈判,两党在2月13日同意组建联合政府,七天后正式召开联合记者会,宣布两党达成一致意见,且统一民族运动党、穆斯林联盟(领袖派)、巴基斯坦稳定党也将加入其中。
至于最关键的职务分配问题,两党各自最热门的人选——曾三度担任总理的纳瓦兹·谢里夫和前总统阿西夫·阿里——都退出了总理竞争,一致决定举荐夏巴兹·谢里夫竞选新一届总理,支持阿西夫·阿里争取二进总统府。为了将伊姆兰·汗继续排斥在政治舞台之外,两大家族、两个政治光谱不同的政党终究实现了“携手”。
巴基斯坦能否走出危机?
尽管伊姆兰·汗阵营也推出了自己的总理候选人(正义运动党秘书长奥马尔·阿尤布·汗),但他很难获得足够支持。不出意外的话,纳瓦兹·谢里夫和阿西夫·阿里应该会按计划分别出任总理和总统。不过新政府正式成立、就职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对“谢里夫-布托家族联盟”而言,将要面临的政治和经济危机,无一不是艰巨的挑战。
首先,穆盟(谢派)和人民党能否真正搁置分歧、密切合作仍是一个未知数。从政治光谱来说,前者是中右翼偏保守主义政党,后者是中左翼偏进步主义的政党(且世俗化程度更高)。从权力根基来说,谢里夫家族在巴中南部旁遮普省扎根上百年,布托家族和人民党的权力中心则在毗邻的巴西南部信德省,各自代表着不同的语言族群。世家之争、政治立场、意识形态、权力基础和利益群体的天然差异,决定了二者合作过程中难免出现摩擦甚至矛盾。
两年前两党在军方支持下合作“下架”伊姆兰·汗、组建联合政府后不久,便由面和心不和发展为矛盾外露。随着2024年大选日渐临近,穆盟(谢派)利用行政资源,在财力支持等方面越发倾向于宗教政党伊斯兰神学者协会(尤其是在与阿富汗接壤的开伯尔-普什图省),无视人民党籍内阁官员的诉求。
对于当年以反伊姆兰·汗为宗旨而共同成立的政治联盟“巴基斯坦民主运动”(PDM),两党也存在明显分歧。由于不满“部分政党绑架了这一联盟”,早在2021年4月,同为立场偏左翼和世俗化的人民党与人民民族党撤回所有人员,实际上退出了该联盟。而人民党也在经济改革这一要害问题上刻意与穆盟(谢派)保持距离,例如燃料涨价等敏感政策。
军方支持的联合政府之外,伊姆兰·汗和正义运动党代表的“反体制”力量仍有可能对现有局势造成更大冲击。本次选举从投票开始前,伊姆兰·汗阵营便指责此次选举安排中的舞弊和不公,国际社会也担忧排除正义运动党的选举缺乏必要的公正性。选举结果出炉后,伊姆兰·汗更是将两党结盟称为“盗取人民授权的窃贼”,正义运动党支持的抗议示威在全国各地此起彼伏。
虽然伊姆兰·汗短期内难以恢复人身自由,但在传统势力试图将其判处死刑未果后,他的存在已然成为巴社会寻求改变传统政治生态的标志乃至“图腾”。由于特殊历史因素,加之独立以来近半数时间在军方直接统治或主导下,现代政党在该国几无根基,大大小小数十个政治世家在军方支持下,实际上垄断着政治资源。
1970年代以来,布托和谢里夫两大世家几乎“轮流坐庄”,年轻选民早已对此现状不满,承诺打破“家族统治”的伊姆兰·汗和正义运动党,则成为他们的希望所系。一次选举终将落下帷幕,对伊姆兰·汗的囚禁可以继续,然而传统势力维系、分配权力的努力,与民间社会希望冲破这一传统权力格局的强烈愿望,注定是短期内难以弥合的结构性矛盾——这便是近年来巴政局动荡的本质所在。
除了上述可能随时引爆的政治危机,新一届政府面临的社会经济危机同样棘手。目前巴基斯坦是亚洲通货膨胀速度最快的国家,通胀率高达28%。与此同时,该国深陷“债务黑洞”,公共债务的GDP占比超过75%,此前获得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贷款将于今年4月到期,新贷款的谈判已成燃眉之急。
如今巴财政和经济发展高度依赖外债,同时本国中产群体大幅缩水、消费能力有限,但提高税收、增加财源的做法又极有可能伤害本国商业和民众购买力,在通胀的“点火浇油”作用下,这种被IMF点名的“债务两难”困境,对穆盟(谢派)和人民党的考验十分严峻——一旦经济和民生危机恶化,两大政治世家执政的合法性将遭到更大冲击,反过来加剧政治动荡、深化政治危机。目前就连军方最关切的也是联合政府尽快缓解巴经济危机,可见这一问题的潜在杀伤力有多大。
显然,达成联合政府协议只是艰难旅程的开始,巴基斯坦脆弱的经济和动荡的政局注定了未来两大党的合作绝非易事。如果从政坛到民间,不同政治力量和社会群体仍无基本共识、持续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恐将继续延缓该国走出国家危机的步伐。这一点无论是伊姆兰·汗阵营、传统世家政党还是军方,都需审慎考虑。
(胡毓堃,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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